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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8章起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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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8章 起兵

馬宅門前是一條整潔肅靜的道路,正能容得刺客的汽車橫沖直撞。副官對著車窗輪胎連連開槍,玻璃和輪胎全中了彈,但是汽車夫還能堅持著讓汽車在路口拐了彎。及至副官保鏢和巡捕們趕上之時,汽車已經停在了路邊。行人們嚇得鬼哭狼嚎,因為駕駛座上歪著個血淋淋的人形,正是被打爆了腦袋的汽車夫。

汽車夫是被殺人滅口了,真正的刺客則是不知所蹤。

敢對霍相貞之流下手的刺客,必定不是尋常人物,沒有輕易落網的道理。況且對於霍相貞來講,刺客本人是誰並不重要,重要的是刺客背後的主使者。回顧自己這幾個月的所作所為,霍相貞懷疑是有人走露了風聲——這個風聲若是露了,那想殺自己的人,可就真有幾個了。

他因此耽擱在了天津,順便發送了安德烈。安德烈傷在了頸動脈上,洗幹凈後沒變模樣,藍眼睛閉上了,表情幾乎堪稱安詳。霍相貞把自己的新衣服找出一套給他換了上,心裏冷颼颼的麻木著,一滴眼淚也沒掉。入殮那天他在一旁站著,也還是很鎮定,蓋棺之前,他就在棺材旁站著。一手扶著棺材邊,他垂眼盯著安德烈的臉,心裏想小老毛子叫我爸爸。

他從老早之前就開始和白俄們打交道,能聽懂零星的俄國詞,他忽然想起俄國人喊父親,也是“爸爸”,和中國話一樣。

彎腰握住了安德烈的手,霍相貞合攏了手指。那手冰涼的僵硬著,手背因為曾經生過很嚴重的凍瘡,所以留下了一片淡淡的疤痕。霍相貞用拇指將那片疤痕抹了又抹,想那年冬天沒有暖氣,真把小老毛子凍壞了。

這時,馬從戎悄無聲息的走了上來。

馬從戎這一回可真是嚇著了。他並不是沒歷過險,也經過一次槍林彈雨,但當時有霍相貞保護著,他和危險之間總像是隔著一層,不像這一次,熱血滾燙的,是劈頭蓋臉的灑。而且還不是陌生人的血,是小老毛子的。

將一頂嶄新的厚呢子小禮帽放到了棺材裏,馬從戎手扶棺材,也嘆了一聲:“爵爺,一路好走吧!”

霍相貞用力攥了攥安德烈的手,精神上還是有點恍惚。忽然對著馬從戎開了口,他低聲說道:“替我給小老毛子立塊碑,碑文以我的名義寫,就當他是我的義子。”

馬從戎楞了一下:“義子?大爺,歲數不對啊,爵爺比您也就小了……”他算了算:“能有十歲?”

霍相貞握著安德烈的手,下意識的不肯放:“不看歲數,看心。他還是個小孩兒的心。”

馬從戎思索了一瞬,隨即點了頭:“是,大爺,這件事兒我來辦,一定辦得漂漂亮亮,您放心吧。”

霍相貞扭開了臉,無言的做了個深呼吸。人家的碑都是給活人看的,他這塊碑卻是給死人看的。安德烈沒兒沒女,他活著,他記著安德烈;他死了,那墓碑就是塊石頭板子,誰知道安德烈是誰?

要到蓋棺的時候了,馬從戎拽著霍相貞想往後退。霍相貞松了手,低頭又看了看安德烈。掙開了馬從戎的拉扯,他深深的俯下了身,在安德烈的耳邊輕聲說道:“兒子,走吧。”

然後他直起腰,跟著馬從戎退開了。

安德烈入土之後,霍相貞便匆匆回了邢臺縣。這一路上他該吃就吃該喝就喝,腦子裏也能想事,想得還挺清楚,只是在上火車下火車的時候,心裏總是忍不住犯疑惑,總感覺身後少了個人,像是把誰給落下了。直到回頭把隨行眾人逐個看了一遍,他才反應過來——沒落下誰,只是死了一個。

到了家裏,他脫衣服喝熱茶,喝著喝著,忽然又想:“小老毛子呢?”

想過之後,他又恍然大悟——小老毛子死了。

他從沙發縫隙中拈出了一根短短的金色毛發,迎著冬日的陽光仔細看。安德烈學煨竈貓也算一絕,像練過縮骨功似的,有個地方就夠他縮的。沙發也是他的樂土,蜷成一團曬太陽打瞌睡時,半張沙發就夠他用的了,絕不耽誤霍相貞坐下。

伸手拍了拍安德烈常躺的那半邊沙發,霍相貞深深的吸了一口氣,然後擡手捂住眼睛向後一靠。兩條腿長長的伸出去,他難得的坐沒坐相了。

對於天津之行的遇刺事件,雪冰很篤定的認為是南京政府所為,因為他們有前科,用這個法子解決過不少敵人;小張倒是不大這麽幹。況且對於霍相貞的所作所為,最怕最急的也應該是南京一方。蔣在中原大戰之中雖然是勝了,但是勝得勉強,哪裏還禁得住北方再生波瀾?

雪冰把自己的想法講了一遍,霍相貞聽了,深以為然,但是嘴上不置可否。等雪冰講述完畢,李克臣沈吟著說道:“不管是哪一方吧,反正敢下這樣的狠手,說明他們是真急了。一擊不中,必定還有後招。這又是個防不勝防的事兒……”

話音未落,李天寶送進了一封急電。電報是孫文雄從廣宗縣發過來的,霍相貞瀏覽一遍,臉色登時有了變化。隨即把電報遞給雪冰,他轉向李克臣說道:“山東那邊不大對勁兒。”

電文簡短,雪冰一眼掃過,也擰起了眉毛——據孫文雄的偵察兵所報,山東境內的顧承喜一部正在向北行軍,先遣部隊已經過了臨清縣。

過了臨清縣再往北,就要進入順德府地界了。即便對方在山東境內止了步,那想進順德府也容易得很,中間甚至連足夠的緩沖地帶都沒有。

雪冰把電報又遞給了李克臣,和霍相貞都是半晌沒說話。事情就是這麽個事情,沒什麽可說的,人家在山東省內調兵遣將,自己這邊是無論如何也挑不出毛病的;可是顧承喜幾萬大軍壓了境,無所企圖才怪!

李克臣把電報細細的讀了一遍,然後遲疑著低聲說道:“也可能只是震懾吧!”

雪冰答道:“震懾不可怕。可怕的是等他們騰出了手了,還要繼續收拾咱們。”

霍相貞把兩邊胳膊肘架在了膝蓋上,低頭望向了地面:“時機還不夠成熟。”

隨即他擡起了頭直起了腰:“但是也沒有坐以待斃的道理。”

雪冰和李克臣登時一起望向了他。

霍相貞一拍大腿,盯著雪冰的眼睛說道:“我決定幹了!你們的意思呢?”

雪冰的眼睛亮了一下:“我讚成!”

李克臣的語氣則是有些沈重:“他們要是這麽逼迫咱們的話,那咱們不幹也不行了。趁著咱們的小兵還沒餓成小鬼,幹吧!”

霍相貞自從到了順德府,就一直活得憋悶,人不人鬼不鬼的熬日子。如今終於定了主意,他雖然毫無勝算,但像是放下了一樁心事似的,心中一陣暢快,輸贏死活都像是無所謂了,他只想盡快的求個結果。

參謀處不分晝夜的制定起了作戰計劃,電報員忙得將要不吃不喝,一刻不停的發電報收電報。連毅的態度也徹底明確了,只要霍相貞在河北起兵,他在山西立刻呼應。

霍相貞知道事到如今,這老狐貍已經沒有和自己耍花招的必要,既然把話說得斬釘截鐵了,那就必定是有幾分準頭。而除了連毅之外,其他各部殘軍的將領也紛紛做了回答,全是個鬥志昂揚的聲口,但是霍相貞對這些人區別對待,對於大部分回答,他都只是聽聽而已,不敢當真。

顧承喜的兵果然停在了順德府外,一步不亂,絕不多走。霍相貞不管他,繼續忙著自己的事情。事情又多又雜,其中包括向馬從戎發電報要錢——不要別的,只要當初拿給馬從戎買房子的那二十萬。

在發電報之前,霍相貞就很忸怩,及至電報真發出去了,霍相貞越發面紅耳赤——這麽多年了,凡是給到馬從戎手裏的東西,他就沒再往外要過。這回若不是實在窮得沒招了,他也不至於破這個戒。

電報發出去沒過兩天,馬從戎帶著一大隊保鏢來了,給霍相貞送了幾皮箱的鈔票。除了買房子的那二十萬之外,他又主動往外拿了五十萬現金——當初說過要給霍相貞出五十萬軍餉的,說過之後他沒舍得真給,霍相貞也從來沒有真要。

他本來打算把這五十萬的大話含糊過去,就此作罷;然而自從親眼目睹了安德烈的橫死之後,他受驚之餘浮想聯翩,心想自己當時若是處在安德烈那個位置,未必會有給大爺擋子彈的勇氣。自己膽小,怕疼,好像要擋也是大爺給自己擋。

思及至此,他生出了幾分愧疚的心思。於是掂掂量量的取出七十萬元,他在保鏢們的簇擁下來了順德府。

霍相貞沒想到他會這麽大方,驚詫之餘,也很窘迫:“那五十萬你拿走。你的錢你留著過日子,打仗是個沒底的窟窿,我用不著你給我填。”

馬從戎笑道:“大爺,我有錢。我要是沒錢的話,那二十萬我都不給您。”

霍相貞坐在沙發上,沈默半晌,末了垂下眼簾說道:“我打仗,還連累到你身上了。”

馬從戎挪到他身邊坐了,側著臉仔細看他:“等大爺這一仗打贏了,再讓我給您當兩年秘書長,幾個五十萬都賺回來了。”

霍相貞笑了一下:“行。”

馬從戎依舊盯著他,看他的眼角已經有了隱隱約約的細紋。這個冬天他瘦了,要瘦先瘦臉,身體倒還是硬邦邦的高壯。馬從戎想自己若是天天跟著他,大概還不會這麽愛他憐他。當初成年累月的伺候他,時常伺候出一肚子氣,恨不能兜頭敲他一棒子。

現在隔得遠了,連生氣的機會都沒有了。希望以後還能再有,否則的話,實在是活得沒意思。好吃好喝的在家一坐,他從早閑到晚,閑得半死不活,難受極了。

“要不然……”他意意思思的開了口:“我先不回去了,跟著大爺上戰場去?”

霍相貞當即搖了頭:“算了吧!你上戰場就是礙事兒,沒別的用!”

馬從戎感覺這話很不中聽,所以愁緒也隨之減少了許多。將霍相貞腹誹了一通之後,他一邊惋惜著那七十萬,一邊意猶未盡的走了。

如此又過了一個禮拜,作戰計劃制定完畢,霍相貞和連毅也訂好了攻守同盟。按照計劃,霍相貞將和連毅同時起兵,在保定會和之後,直取北平。

這一次,霍相貞沒有要求李克臣為自己占蔔。可幹可不幹的事情,可以蔔卦預測一番;但如今他是非幹不可,即便前途不利,也是別無選擇。

在冬至這一天,他毫無預兆的發表了討蔣通電,同時派兵截斷平漢線,將南北鐵路交通徹底斷絕。在蔣張兩方還未做出反應之時,他已經率兵攻占了石家莊。

此舉立刻震驚全國,包括位於冀魯交界處的顧承喜。戰報到達顧承喜面前時,顧承喜正坐在熱炕上吃火鍋。一個冬天把他捂白了,穿著單衣盤腿一坐,他被火鍋蒸出了一臉的熱汗。一手握著一柄大漏勺,他本是預備著給自己撈羊肉片;結果心不在焉的看完戰報之後,他放開漏勺一拍桌面,自言自語的驚道:“媽的,這瘋子,真反了?!”

然後六神無主的盯著滿桌的凍羊肉片和青菜,他一言不發的思索了片刻,末了把戰報往屁股底下一掖,決定靜觀其變,同時又慶幸霍相貞是往北去的,和自己不生關系。這要是往南來了,自己免不得要和他開戰。要論實力,自己依然不是他的對手,而且他若不是逼急了,也不會反。和這麽一支急了眼的隊伍打仗,太危險,犯不上。

與此同時,連毅在山西也起了兵。和連軍一起開拔的還有幾家隊伍,拉拉雜雜的,居然也湊了將近十萬人。這十萬人且走且搶,沿途無人敢攔,一路順風的就往北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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